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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规定酒桌必须有女人?
山东人喜欢喝酒是真,喜欢劝酒也是真。犹记得当年上海外国语大学副教授张海斌前往山东出差后专门在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山东归来不喝酒》,里面说道「山东劝酒的水准达到了一种艺术的高度,浸染着一股善良的霸气」。其实不光是山东,国内还有很多省份都保留了「只要喝不死,就往死里喝」的酒文化,隔三岔五就会被网友拿来玩笑一番。
而山东也真的是一片矛盾的土地,A 面是「女人只配端茶倒酒」的物化女性之风,B 面则有不让女性上桌的旧习。让我们把时间往前倒回两年前,或许有不少人还记得在 2019 年春节,有关「山东女人吃饭不上桌」的说法在互联网上引发激烈讨论。年节宴请的饭桌上,女人要与男人分席而坐,甚至在偏桌吃饭,作为一种与现代化格格不入的所谓「习俗」,与山东巨大的经济体量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像罗贝尔 · 马吉奥在《布迪厄与男人》里写的那般,「最令人奇怪的不是存在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种性别对另一种性别的统治,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而是这种统治,被统治者接受、认可,他们只是从这种统治中感受到痛苦、屈辱或贫困」。这一套心照不宣的分工,就如同在美食界默认的「女人擅长做饭,但男人是更好的厨师」一样,已经深深扎根于一部分人的社会性别意识,这个过程中甚至没有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如果说男性在酒桌上的遭遇,事后可以成为带着幽默感的戏谑,那么当女性身份与酒桌结合,「被动」成为一个无可奈何的关键词。
身居庙堂之高的人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地处江湖之远的人们则在酒桌上饮酒作乐。雅一点,有王羲之《兰亭集序》里的流觞曲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俗一点,则如《韩熙载夜宴图》,攀关系,讲交情,觥筹交错,夜夜笙歌。
「中国传统思想中不存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既不谈原罪,也不讲自然法」,旧时中国的纲常礼教转而在酒桌上发挥了莫大的作用。传统社会中女性无法参与社会事务,「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友于兄弟,夫唱妇随」作为典型传统的儒家理想中的礼教秩序,人为的区分了各个阶层的尊卑,也包括酒桌上的地位高低,在腌臜的酒桌上,人们似乎认定了美酒就要有美女陪。
从汉代起,街头的酒馆为了吸引消费者,便会选用年轻漂亮的女子做招待,「好妇出迎客,颜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问客平安不?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乐府诗《陇西行》中的这位「陪酒女郎」,便要承担着陪酒陪笑的工作。而那些位高权重的男性,也不忘趁机揩油一把,汉代诗人辛延年便在《羽林郎》里描写过一位卖酒的胡姬(来自西域的卖酒女)直接控诉豪奴调戏妇女的行径。
唐代文人最爱去酒家胡(原指酒家当垆侍酒的胡姬,后亦泛指酒家侍者或卖酒妇女),宋代也衍生出喝花酒的行径……白居易写「昨与美人对尊酒,朱颜如花腰」,喝酒也不忘描述对方貌美如花、杨柳细腰,李白不也写过「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欲安归」。自谓爱喝酒不过是借着酒的外衣,一去再去的原因,还是贪恋那些有才有艺的「酒姬」可以在喝酒时助兴,并试图用文字去美化与矫饰对女性的看法。
好像从那时起,女性就理所应当在宴饮时佐酒助兴,在酒桌上落入男性凝视里,成为男权社会下的附属品。
阿里受害者员工的长文中,相关的描述让不少网友感同身受。职场酒桌文化的背后,是被淡化的职场霸凌,以及被平常化的权力欺压,女性则往往最容易处于这条生态链的底端。
韦伯词典把权力(Power)定义为,拥有对他人的控制、权威和影响(Possession of control, authority, or influence over others)。在人际关系中,权力往往以权力动态(Power Dynamic)的形式存在,是「能够不被他人的意志影响,自由地向他人输出并实现自己意志的能力」。
男性凝视下,酒桌上的女性被划归成两种属性,要么是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主要负责捧场助兴,要么则是端茶倒水的「饭局花瓶」,描摹出社会对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换句话说,在酒桌权力男性的心中,现代女性的身份还是旧时的「胡姬」「吴姬」「劝酒女」,她们的业务能力与专业素养不值一提。
至于那些真正拿酒桌当文化、拿醉酒当借口的人,仿佛还活在几千年前的《酒诰》里,用酒做托词,干出种种恶行。诚如媒体人朱学东所言,「我支持喜欢喝酒的人有喝酒的权利,也支持不喜欢喝酒的人有不喝酒的权利,更支持被逼喝酒还被侵犯人身的人去讨回公道的权利。而这一切,与酒无关。」
大女主也好,小白领也罢,似乎都逃不过这层酒桌叙事。《三十而已》王曼妮,《欢乐颂》樊胜美,《都挺好》里的苏明玉,还有最近新剧《北辙南辕》里的戴小雨,都无一例外要在敬酒喝酒拼酒中立定脚跟……类似的影视作品数不胜数,一遍遍加深着观众对酒桌与女性的错误认知。
「没酒没合同,不醉不工程」,工作里的专业此刻仿佛抵不过一瓶二锅头,这不光是剧中的设定,也是当代女性的真实围城。
酒桌不过方圆之地,那些拿着酒杯发号施令的人,仿佛自己掌握了无上的权力,可是拥有权力带来的赢,终究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营造的假象,正如加拿大科学家 Bernet Wong 在研究中所说的那样:「当人取得权力,虽然看似强而有力,却失去与自己真实本性的接触。」
如果把饭桌比作一个社会,那么酒局则像固化的社会达尔文主义。透过现实的滤镜,职场的权力差序与男权社会的格局或将一直存在,但我们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如何抽象地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而是如何通过平等的方式,或者说带着平等的价值理念,去实现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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